青翎第二日醒來的時候，發覺自己正躺在羽族寢殿中冰涼的地板上。她腦袋還有些不清醒，腰板也有些僵硬與酸疼。

午時的陽光明艷卻不刺眼，透過窗臺潑灑在空闊的殿內，幹燥而溫暖。窗外的飛鳥三兩掠過，發出清悅動聽的聲音。

青翎靜靜躺著，睜著迷茫的眼眸思考了一會兒人生。

斷斷續續的記憶緩緩湧入她的腦中，一會兒是玄卿淡漠的臉，一會兒是月華仙姬搖晃著骰子的模樣……記憶到這裏開始變得奇怪了起來，等等，她是不是應了月華仙姬，要與她在蒼雲山比劍來著？

青翎呼吸窒了窒，又翻了個身側躺著，她閉上雙眼，安慰自己道:

也許是她記錯了罷，她怎麽可能會應下如此麻煩之事？不應當、不應當。

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，就要再睡一會兒，窗邊卻突然傳來一道嬌俏的聲音:“小鳳凰，你還不起身，後天你還要去蒼雲山比劍呢。”

“啊……”青翎悲痛地沈吟一聲，她擡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，喝酒誤事、喝酒誤事啊。

青翎不再睡了，翻身起來望著趴在窗臺邊的朱砂，開口感謝道:“昨日是你送我回來的？多謝你了。”

朱砂很是驕矜地哼了一聲，又有些探究地問道:“後日的比試，你可有把握？”

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，青翎用手撐了撐腦袋，打了個哈欠才無奈地嘆道:“……沒有。”

朱砂不可思議地瞪了瞪眼眸，昨日在天宮中，她看青翎一副氣勢洶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，還以為她心中有數，能打得過那月華仙姬呢。她轉了轉眼眸，不解地問道:“你既沒有把握，何必應下她呢？”

青翎走到窗邊，很是正經地摸了摸她的腦袋，嚴肅地說道:“人生若是事事有把握，那又有什麽趣味呢，行冒險之事，這樣才能不留遺憾，不枉來世間一遭啊！”

“……懂嗎？”

朱砂飛快地搖了搖頭。

青翎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，敲了敲她的腦袋道:“你還小，等你再大一些就懂了。去，給我尋個帕子來，我擦擦劍。”

朱砂扁了扁嘴角:“……你就唬我吧。”說完她便搖了搖袖子，轉身給青翎尋帕子去了。

時光飛逝，轉眼便到了青翎與月華約定的日子。

因要與月華仙姬比試，青翎這幾日倒不曾去見恒玉，只派了人給他悄悄送了一瓶鳳凰血。

今日的天色有些低沈，暗色的雲層積蓄著壓在天邊，頗有風雨欲來之勢。涼風呼呼地透過窗臺灌進來，吹動銀鈴叮當作響，也吹動青翎的月色衣擺。

青翎靜靜地靠在窗臺邊，她長發高束，衣袖卷起，拿著一方帕子一頓一頓地擦拭著太虛古劍的劍身。

太虛古劍的劍身如明鏡般澄澈，映出她清麗姣姣卻又沈肅的臉來。

青翎用素白的指尖按了按冰冷的劍身，太虛古劍是她五百多歲時，玄卿贈與她的生辰禮。那時候，他同她說，太虛古劍是可開天辟地的神器，有了太虛古劍，日後山高水長，她便能自己護好自己。

那時候的青翎懵懵懂懂的，只到玄卿腰間，她拽著玄卿的衣袖說道:“等阿翎長大了，就用這太虛古劍保護玄卿。”

隱約記得玄卿沒有作答，只溫和地笑了笑。

思緒回到現在，青翎將劍緩緩收好。不知想到什麽，她扯了扯頸間的長繩，從裏面拽出一片黝黝寒光的龍鱗來。

青翎將龍鱗覆在手中，合十虔誠地祈禱起來。

風愈發的大了，似有暴雨欲來。

青翎將太虛古劍扛在肩頭處，踏出門去說道:“走了。”

朱砂看了她一眼，才默默地跟在她身後，不知為何，她總有一種被拉出去打架的怪異感。

蒼雲山位於羽族東南方向一百裏以外的地方，它拔地而起，直通雲霄，有一寬闊平坦的山地位於頂處。周圍霧氣彌漫，只有幾株蒼迥的古木依靠在陡峭的山壁上。

朱砂在離她們有些距離的山林中尋了顆巨樹，坐在上面觀戰。

月華仙姬早就到了，她站在狂風作響的山崖邊，倨傲地同踏步而來的青翎說道:“做好覺悟了嗎？”

青翎笑了一聲，將太虛古劍一橫，又帶起一道猛烈的劍氣。她神色自若，擡起白皙的下巴凜冽地說道:“拔劍吧！”

空氣翻騰了起來，伴隨著她二人的刀光劍影，山石飛濺，鏗鏘之音，一時間讓人覺得膽戰心驚。朱砂立在寬大的樹枝上，暗暗捏緊了袖子。

月華仙姬修煉年月比青翎長很多，她的劍法精妙而飄渺，叫青翎不得不小心應付。青翎右手持劍，左手畫訣，一道玄妙的圓形法陣緩緩出現在她身前。

她以劍作引，推動著那法陣就朝月華仙姬攻去。

月華仙姬往後退了幾步，冷哼一聲，拖著劍柄飛快地在地上畫訣，只見一道道堅韌鋒銳的虛影在她身旁凝結而成，刀光劍影伴隨著淩厲的氣勢洶湧著襲來。

青翎微微皺了皺眉，挽了挽劍身便要將鏡花水月使出來，誰知她這些日子割血太多，有些飄虛，一口氣提不起來，身形竟不知覺晃了晃。

“小心！”朱砂瞧見光芒直直地向青翎襲去，青翎卻還楞在原地，驚慌恍惚間喊叫出聲。

青翎被重重地擊了一下，連退幾步，又咳出一口血來，嫣紅的血跡掛在她嘴邊，更顯得她面色虛白，形如紙薄。

月華仙姬執劍擰了擰眉，方才這小鳳凰分明能躲開，卻不知為何停在了原地。她將劍尖對準捂住胸口的青翎，有些沈肅地說道:“你就這些本事，若是這般，還是早些棄戰投降吧！”

青翎正微微彎著腰，艱難地捂著疼痛的胸口，她咳了兩聲，又狠狠地擦了擦嘴邊的血跡，低頭輕笑一聲:“呵……你也太瞧不起人了。”

只是傾刻間，她凜然擡頭，眼眸中帶著如同千軍萬馬般的肅殺之意，身側狂風湧動，卷起她的墨發飄飛，衣訣別別。

青翎忽然就將手上的血跡往太虛古劍上一抹，只一瞬間，太虛古劍似乎是受了召喚一般，劍身變得通紅起來，宛若地獄般的沈色。

她雙手持劍，高高舉起越過頭頂，腳下有一輪覆一輪的血色紋路彌漫開來，宛若壯闊的茫茫荒海湧向四周。

見此情景，月華仙姬臉色卻一白，以劍護身沖她喊道:“你瘋了！以血祭劍，你這幾百年修為不想要了？！”

青翎心有些顫動，手也略微的發抖，這招血祭她往常也只在古籍上讀過，卻從未使了出來。

用了這招，掉個幾百年修為的事她是知道的。可那又如何？來日漫漫，她有何懼？

終究是，事關玄卿啊……

她將劍柄握緊幾分，幽幽地往前踏了一步，目光寒冽地說道:“區區幾百年……”

月華仙姬見她仍未收手，也帶起一絲凜意來，她瘋狂地調動周身的仙氣，凝成一道厚實的仙障闔在自己身前。

青翎只覺得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，飛石狂風，樹影搖動的聲音皆消失了一般。這劍法對她的負擔很大，她目光有些恍惚起來，腦中空蕩蕩，但她卻仍未停下，閉上雙眼又決然地往前踏了一步。

“哢”

一聲細微的破碎聲輕輕響起，掛在青翎脖頸上的龍鱗，碎了。

一只微涼的手輕輕覆在了青翎執劍的手上，夾雜著淡淡的清竹香。

青翎艱難地睜開眼睛，只見一道墨青色的衣襟阻隔在她眼前。

“讓開！”

她心中急切，眼角模模糊糊，卻略帶兇狠地對眼前這人喊道。

那只微涼的手微微動了動，明明動作輕微，卻倏地彈開了青翎握著的太虛古劍。太虛古劍從她手中滑落，鏘的一聲沒入地裏。

青翎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，恍惚間將目光上移。

“玄卿……”她喃喃開口道。

一道驚雷響起，銀白的閃電乍然間點亮了整個世界。

玄卿一只手輕擡，淡眉深蹙，嘴唇抿起，眼眸中有難以捕捉的幽光滑落，似哀愁、似郁離、又似心疼，只無言地註視著青翎。

他身後銀光浮起，幾縷墨發飛動在風中，即使是眉頭深鎖的模樣，也叫青翎覺得神思恍惚，心微微跳動。

噠——

一滴雨水掉落下來，打在青翎仰起的白皙臉龐上。

玄卿伸出指腹輕輕將她臉上的雨滴拭去，雖深深皺眉，語氣卻如同經歷了漫長歲月般的緩和與溫柔:“下雨了，我來接你回去。”

青翎怔了怔，玄卿卻往她額上一點，只見一團光芒沒入青翎的額中。青翎神色一松，不受控制地昏睡了過去。玄卿扣住她的肩頭讓她伏在自己懷中，又緩緩將她抱起，往回走去。

不出幾息，他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天際。

朱砂立在樹上楞楞地看著這突變的事故，方才她若是沒看錯的話，那是碧落幻境的玄卿帝君？良久，朱砂才沈思了下來:這件事……總能同她哥哥說了吧？

雨滴漸落，濕氣彌漫了幾分，風有些陰冷起來。

月華仙姬無言地瞧著玄卿帶走了青翎，默默地撤走了周身的仙障。

紫宸星君的身影卻緩緩浮現出來，他立在月華身邊，笑著問道:“要不要我替你去看看？”

月華仙姬搖了搖頭，也露出一個釋懷的笑來:“罷了……他終究，是沒有回頭看我一眼的。”

話才說完，她便有些體力不支，悠悠地靠在了紫宸星君身上。

“回去吧。”紫宸星君望了望雨色，輕聲同她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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